“積善之家，必有余慶；積不善之家，必有余殃”出自《周易·文言傳》，大意是經(jīng)常行善的人家會有許多可以慶賀的事，經(jīng)常做惡事的人家會有許多災禍在等著它。初看起來，這句話是在講報應，其中也的確含有報應的含義，但是作為儒家文獻的《易傳》，這話與佛道兩家的報應觀念又有所不同。

　　儒家的主流觀點不太強調(diào)報應，因為儒家道德修養(yǎng)的目標是成為君子，而君子的首要條件，就是明白義利之辨，孔子說過“君子喻于義，小人喻于利”，孔孟甚至要求他們的弟子殺身成仁、舍生取義。他們認為，仁義既是天道，也是人道，為仁義而犧牲，死得其所，使生命獲得永恒意義。

　　錢穆先生曾經(jīng)將儒家人生觀與其他文明宗教相比較，說儒家的君子，他們居仁由義不是為了獲得好處，不管它是來自今生還是來世。而且君子人格恰恰是要超越這種功利主義的考慮，他不把道義當作手段，而是當作目的本身。

　　儒家要求君子超脫私利的羈絆，并不是不考慮個人利益，而是對此有獨特的理解。殺身成仁是君子的擔當和境界，實踐仁義禮智信也經(jīng)常意味著要放棄一些個人利益。但總的來看，長遠來看，道德對于人生和社會都是有益的。

　　講仁愛奉獻的儒家道德何以有利于人生？說到底，違反道德的行為可以得利于一時，卻難以長久持續(xù)。比如一個“信”字，欺詐或許能夠短期獲利，但是長此以往必然臭名遠揚。那些講誠信的人雖然有時也吃虧，但能獲得廣泛的信譽和信任，事業(yè)便越做越大。

　　道德與利益的問題，又被稱為德福關系問題，也是西方道德哲學的核心問題之一。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常?？吹剑械抡呶幢赜懈?，享福者未必有德，這一矛盾如何解決？哲學家康德認為，經(jīng)由上帝審判之后，德與福最終能夠?qū)崿F(xiàn)一致，作惡者將會下到地獄，而行善者將會升入天堂，于是公平正義最終得以實現(xiàn)?？墒?，儒家沒有上帝觀，有人經(jīng)常行善卻窮困潦倒，有人作惡多端卻福壽俱全，如何解釋這種情況呢？儒家對此的回答是：家庭。一個人的積德行善未必能改善自己的處境，但一定會為他的后代積下“陰德”；一個人作惡多端，盡管能做高官，騎駿馬，但他的債務將由子孫償還。通過引入家庭和時間兩個因素，儒家也成功解決了德福表面上的矛盾。

　　那么，現(xiàn)實中是否真是如此？城市興起的時間較短，不易覺察，但在鄉(xiāng)村中則常常應驗。常聽有年紀見識多的村里老人說，凡是目前發(fā)展不錯的家庭，現(xiàn)在有出息的人，祖先父輩多是厚道人。我們看歷史上那些傳承久遠的世家大族，比如范仲淹、曾國藩等家族，人才輩出，福澤綿長，乃是因為他們將深厚的文化底蘊凝結為優(yōu)良的家教傳統(tǒng)，培養(yǎng)了一代又一代子孫的優(yōu)良品格。這也算是對“積善人家論”的經(jīng)驗證明。因此古人也說：“德者，得也。”這種觀點長期以來深入人心。

　　所以“積善之家，必有余慶；積不善之家，必有余殃”并非迷信，而是儒家歷史理性的結晶。它以儒家的成德之教為思想基礎，強調(diào)德行修養(yǎng)和與人為善才是一個家庭長期繁榮興盛的根本保障，不但在義理上可以說得通，在現(xiàn)實中也有經(jīng)驗的證實，反映了儒家古老透徹的人生智慧。（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員 趙法生）